童書業(1908-1968),字丕繩,號庸安。安徽蕪湖人。1935年結識顧頡剛先生。后在上海光華大學、美專等校任過教。1949年8月,應聘為青島山東大學歷史系教授兼文學所研究員。主要科研成果有專著14部和論文129篇。 五十年代初,山東大學歷史系曾有過一個“八馬同槽”的興旺時代,其時也,陳同燮、黃云眉、鄭鶴聲、張維華、王仲犖、趙儷生、童書業、楊向奎八位先生共同執教于山東大學,為一時之盛。這不僅為山東大學在史學界贏得了一個重要位置,而且也為山大歷史的發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而童書業先生就是這八人中的一顆耀眼的明星。 童書業先生是1949年暑期之后,由楊向奎先生引薦,從上海來到山東大學任教授的。在舊社會,童書業先生或求職于京城,或流落于江南,始終沒有一個相對穩定的環境做學問,從1949年一直到先生去世、在山大教書這段時間可以說是先生一生中較穩定的時期,事實上先生一些彪炳千古的著作也是在這段時間內寫成的。因此,“童書業”這個名字早已與山大融為一體,不可分割,后輩者如我們,無緣親見先生的神采,只能從諸多文字中尋覓先生的音容笑貌,于山大百年華誕之際記下幾許文字,以紀念那些如童先生一般令人難以忘懷的先生們。
過目成誦的天生奇才
顧頡剛先生曾這樣評價童先生:“丕繩(童書業)教授不僅學問精博,而且有驚人的記憶力和理解分析能力。重要的先秦古籍包括詰屈聱牙的《尚書》在內,都能背誦如流。這些古籍里的某個詞匯出現過幾次他不用查可以立刻告訴你。近人的學術著作他看過一遍就能歷舉其主要內容和論點……”童先生過目成誦的本領是眾所周知的,很多人曾對此作過測試,隨意的翻出《尚書》中的一頁,任意的讀一句,他馬上可以接著背誦下去。在先生四十多歲時,對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及國家的起源》都能大段大段的背誦,令人嘆為觀止。有次華崗校長為全校師生作社會發展史的報告,會后討論時,老師們對報告內容的細節發生爭論,意見相左,于是請童先生來評判。他就將華崗校長的報告完整的復述了下來。醫學院的師生要求補聽報告時,學校便請童先生代為傳達。據說傳達時不但一字不漏,而且華崗校長講到什么地方咳一聲,他也跟著咳一聲,其記憶力之強健,真是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當時曾流傳著這樣幾句歌謠,可見一斑:“腰酸背斜肌膚瘦,長夜攻讀至白晝。問君何苦自折磨?矢志十年趕上童教授。” 獨特的三嚴精神 童先生曾說過自己有一種三嚴精神。一、嚴格對待承諾。決不輕易做出承諾,一旦許下諾言就務必兌現,決不允許有任何例外或個別情況發生;二、嚴格的讀書計劃和遵守時間。當天的事當天做完,風雨無阻,日以繼夜,決不允許拖到第二天。童先生無論是上課或開會是絕對不會有遲到早退等事發生的。三、童先生嚴格遵守上課時間,杜絕壓堂現象。童先生上課從不帶筆記講義等東西,都是徒手而來,即席發揮,但又邏輯縝密,有條不紊。更為奇特之處,每當他講完一個大段落,宣布這堂課結束時,下課的鐘聲也總是同時或在一兩分鐘內響起。其時間之準確,令人為之咋舌。能夠做到這一點,一方面是因為童先生有驚人的記憶力,因此他對授課內容的把握駕輕就熟。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極其艱苦認真的備課。據韓連琪教授講,童先生在上課前數日不僅要寫出高水平的講稿,而且在臨近上課前的夜晚,還要像藝人演戲彩排一樣,對著鐘表完全按講稿預講一次,以便準確掌握好講授進度、節奏及每節課所能定下的段限,避免前緊后松或前松后緊,以至壓堂等現象發生。由此可見,童先生的備課已到了嚴謹到不容一絲紕漏的地步。 眾所周知,童先生有過目成誦的天賦,但他從不以天賦自持,從不單純依賴記憶力。由于他對許多史料都能隨口道來,因此在寫作過程中他不查書,但在寫完之后,他總是對其引注等重新核對一遍,即使是他的論著修訂或再版時,他也總是重新核實校對一遍,以免謬種流傳,這種治學嚴謹、認真負責的態度貫穿了童先生的整個學術生涯。
觸類旁通,涉獵廣泛
童書業先生的治學范圍極廣,諸如中國史,古代地理,中國歷史分期,古代東方史,中國手工業商業史,先秦諸子思想,中國繪畫史,瓷器等方面都多有建樹。計由專著14部和論文129篇。這不僅反映了先生有著旺盛的學術生命力,更主要的是因為先生有著有異乎常人的洞察力。 童先生是在舊社會自學成才的,并沒有什么專業的文憑。抗戰期間,顧頡剛先生搬到大后方后,他留在皖、浙、杭一帶,生活上遇到很多困難,楊寬先生曾給予過很多幫助。1945年,楊寬在上海博物館工作,聘童先生為上海博物館歷史部主任。 但博物館工作并不是童先生的長處,而就是在這段時間里,童先生利用在博物館中常接觸古畫和瓷器的有利條件,對古代繪畫和瓷器進行了深入的研究,逐漸發現了繪畫史和瓷器史上一些模糊的地方,憑著他深厚的古文化功底,他進行了縝密的考證,將一些不正確的傳統說法改正過來,寫出了諸如《中國山水畫南北分宗說新考》、《沒骨花圖考》、《唐宋繪畫談叢》、《中國瓷器史論叢》等一些倍受專業人士贊譽的論著,成為學術界的美談。 童先生有著驚人的理解分析能力,他能在一些常人熟視無睹的細枝末節上發現問題,并迅速理出頭緒,得出自己的結論。關于這方面的才能,可以在一件小事上得到佐證。在抗戰期間,童先生的生活遇到很多困難,于是他在閑暇之余研究物價,他發現物價波動主要受幾種主要貨物的影響,隨著這幾種貨物價格的升降而調整。于是他就畫了一個物價波動的曲線。當地商人聞知此事,就向先生請教何時何地該進何貨,先生一一指點,屢試不爽。由此可見先生的洞察和分析能力到了何等驚人的地步。
忘我投入,不修邊幅
在學術上童先生有驚人的記憶力,但在現實生活中他卻常常記不住別人的姓名,忘記回家的路,童先生在青島期間,有時晚上會外出看戲,但卻經常辨不清路向。一次晚間從戲院出來迷了路,只得到附近派出所問路。派出所的民警不相信眼前這位不修邊幅的瘦弱者竟是山東大學的教授,于是打電話到山大值班室,最后還是學校派車將他接回。還有一天晚上,童先生闖進學生宿舍,指著自己說,“我叫童書業,是歷史系的副主任,要回家認不得路了,請誰送我回去?”最后由歷史系學生孫達人恭恭敬敬送他回府。 童先生在課堂上可以極其準確的掌握時間,但在其他場合下卻常常徹底忘記時間。曾有一件這樣的事,一次童先生在校圖書館看書時,完全忘了下班的時間,等他看完書時,已經過了下班時間一個多小時了。當人們發現圖書館書庫窗口有個瘦老頭大聲喊叫,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于是紛紛圍上前觀看打聽,一時鬧得沸沸揚揚。 關于童先生這樣的軼事,不勝枚舉。對于他的這些舉動,黃冕堂先生有過這樣的解釋:“人們認為這是由于神經質所至,雖也不無道理,但我個人認為更本質的原因還是由于童先生在學術上的超強度投入和格外專精,忘情了一切,因而再現了韓愈所形容的亡失迷茫神態。”此言誠非虛,對童先生來說,讀書寫作是他生命中極其重要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說就是他生命中的一切。他把自己的全副心力都已投注在學問上了,因此無暇顧及生活中的細枝末節也就不足為怪了。 童先生晚年患有極嚴重的肺病,那個時候他的肺部已爛成了一個大窟窿,并且引發了嚴重的強迫官念癥的舊疾。可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先生寫就了《春秋左傳考證》和《春秋左傳札記》,當后者寫竣時,離他逝世也只有幾個月的時間了。這是一種何等的專注精神,這又是一份何等沉重的生命總結! 先生于1968年1月8日逝世,離開我們已經三十幾年了。歷史的車輪轉眼已駛進一個新世紀,山大也走過了她的百年歷程。在這個時候再憶起先生的點滴舊事,真是別有一番滋味。 先生泉下有知,當喜看百年山大迎來新的春天! 先生有知于泉下,當笑看山大百年煥發出第二次青春! (本文寫作得到徐鴻修先生指導) |